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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委书记自称压力大睡不着觉 是“高危职业”

“以前当县长的时候是‘没时间睡觉’;现在当了县委书记是‘睡不着觉’”。发展经济的压力,使他们时刻处在一种上紧发条的状态

到今年1月,蒋建明任沭阳县委书记刚好满两年。从2002年4月被省里选派到宿迁市任职起,他在沭阳县工作了近9年。“来的时候,儿子刚上初一,现在都已经大四了。”他笑笑,摇摇头。

从县委副书记、常务副县长,到县长,再到县委书记,蒋建明亲历了这个苏北欠发达县的巨变。“沭阳是江苏人口最多的县,而在15年前也还是全省最穷的县,名副其实的江苏‘省尾’。”

2010年的成绩单,足以让沭阳县扬眉吐气:全年完成一般预算收入逾26亿元,实现两年翻番,跃居苏北23个县(市)第一位、全省50个县(市)第十五位。沭阳成为苏北的“领头羊”。

蒋建明坦承:他这个“班长”,时时刻刻感到肩上的责任和压力,自己的思路、素质、能力、水平,对于一个地方的发展,影响不小。尤其是对于沭阳这个发达省份的欠发达县,更是如此。“所以一直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在和沭阳的乡镇和部门“一把手”座谈时,他们对蒋书记的感情是复杂的,内心很佩服他,但也有点怕他。“感觉他时刻拿着鞭子在后面抽!”一位干部说。

对于干部,沭阳县有一套堪称严厉的考核体系。在沭阳,当懒官、庸官、太平官是绝对不行的。就在这一两年中,沭阳县就有6名县乡机关“一把手”、9名副职干部、26名中层干部被免职、降职或交流,原因就是在考核中没有过关。

“有苦头,有甜头,有干头,有盼头,有奔头。”蒋建明这样总结担任县委书记的感受。

记者跟踪采访的几位县委书记,几乎都是这样一种时刻上紧发条的状态,心里想的最多的还是发展。

“处于‘白加黑’、‘5+2’的工作状态。”广西荔浦县委书记罗永东说,“以前当县长的时候是‘没时间睡觉’;当了县委书记是‘睡不着觉’。”

压力大——这是县委书记们的共同语言。

跟随河南巩义市委书记李公乐去企业调研的路上,发现他一直眉头紧锁。原来,用电紧张的问题困扰着他。

“我们这几年在节能减排方面,先后关闭了50多家小水泥厂和近百家小火电厂,但一个大型火电厂项目都没上。”李公乐很是焦急,联系供电部门了解情况,并提出了具体的要求:“停电必须通知到企业,确保生产安全,要首先保高科技企业,压耗能高、污染企业和税收少企业。尤其冬季用电高峰到来之后,要优先保障城乡居民生产生活、农业生产及抗旱、医院、学校等涉及民生的用电。”

此前,李公乐多次跑北京,找到国家有关部门,一是在建设电厂的问题上请求国家政策支持,二是找专家学者帮忙分析国家政策,剖析一下巩义转型之路怎么走。“发展速度不能慢下来,但是,发展方式转变同样刻不容缓,两篇文章同时做,压力确实不小。”李公乐说。

“对县委书记而言,县域经济发展的压力,仍然是最大的压力。”湖南衡南县委书记周千山说,“兄弟县市都在你追我赶,大踏步前进,稍不注意,就要被甩在后面。地方经济发展不起来,不仅财政吃紧,老百姓的钱袋子也鼓不起来,为政一方,不能造福百姓,于心有愧。”

“权力”的背后,还有许多不为人知的压力:发展的压力、社会稳定的压力、抵制腐败的压力……有人慨叹,县委书记也是一种“高危职业”

在荔江桥头防洪堤上,罗永东停下了脚步。

“这是自治区中小河流治理工程中的荔江防洪堤,两头都修好了,就差那一截,遇到了征地补偿矛盾,拆迁工作很不顺利,县委县政府不知道做了多少工作,就是说不通。虽然法院已经判决要强制执行,但是实际操作起来还是有难度,所以按计划本来应该完工的项目,现在还只能停工。”他盯着不远处一片破砖房,陷入深思。

对于经济发展和社会稳定二者的关系,罗永东有自己的理解:“就像跷跷板的两头,一头按下去,另一头就会跷起来,如何做到平衡,那需要高超的艺术。”

如果说发展的压力、考核的压力是有形的压力,那么,对于县委书记而言,更多的可能是这些无形的压力。

当了4年多的县委书记,周千山被群众堵门的事情也有发生,且不止一次。就在记者跟随他出席县重点工程建设协调指挥部指挥长会议的途中,他接到一个老上访户的电话。在会议室门口,周千山和他作了简短的交谈。

“不同的问题,总有妥善的解决办法,只要心头装着群众,跟群众打交道也并非那么难。”周千山说。不过,他也坦承:“新形势下做群众工作,遇到了很多新问题,虽然我们也在努力,但总觉手段不够,还需不断学习。”

“不做事,没矛盾;少做事,矛盾也少。想做点事情,就必须想办法破解难题、化解矛盾。”蒋建明说,“有人说,没事就是本事,摆平就是水平,搞定就是稳定,这种认识其实是一种误区,可以说是一种庸俗的哲学。”

在外人看来,县委书记权力很大,最大的权力,莫过于干部使用。不过,周千山认为,使用干部既是权力,也是压力。“一个县的领导岗位总是有限,但干部中有想法的人太多。用准人,用对人,让方方面面都服气,对县委书记而言,是个不小的挑战。”

周千山任县委书记期间,衡南县只大规模动过两次干部,每一次动干部,对他来说都是“煎熬”。“一个位子空出来了,起码有8到10人来争。”

时间长了,他琢磨出一个办法:但凡遇到这种情况,第一步,先通知那个“被推荐”的干部来谈一谈,这样,很多人没有底气就不敢来;第二步,如果真的来了,先向他讲清楚用人的政策,同时让对方好好努力;对于少数非常“执着”的,还有第三步,让组织部门取来干部考核表,找到此人的考核位次,让他自己说是不是符合条件,这下他无话可说,举荐他的人也知难而退了。

2009年沭阳县机构改革,调整100多名干部,没有出现一个“上面”打招呼的情况。

“的确,县委书记要想发财,门路很多,但犯错误的几率也大,自己稍一放松,就有可能‘栽倒’。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县委书记是个不折不扣的‘高危职业’,关键看自己如何把握。”周千山说。

2009年,周千山的母亲去世,尽管千方百计“封锁消息”,但消息的传播速度,还是超过了他的预料。前来吊唁的人,总会在临走时递上一个信封。“我一个个打招呼,一个个退掉,追悼会那天,我的嗓子已经嘶哑到基本上说不出话了。”

回忆起母亲,周千山总会说这样一句话:“她是一把‘好锁’,家里来客,由她挡着,一般人绝对进不来。”

“最重要的是出于公心。”东港区张永霞说,2006年,东港为解决教师结构不合理的问题,公开招考120名老师。当时,她要求负责考试的同志以身作则,公开、公正对待每一名考生,其间,有一个熟人的孩子参加考试,想让张永霞帮忙,被她婉言拒绝。

县委书记有时也感到自己是个“弱者”:对家庭、对孩子心存愧疚,对媒体的指摘也感到委屈……不过,“发展一方、造福一方”始终是心中不变的信念

罗永东的家可以用“四分五裂”来形容:自己在荔浦,爱人在临桂,父母在平乐,儿子在寄宿制高中,女儿在寄宿制小学。全家人很少有时间聚在一起。现在儿子高三了,女儿小学六年级,都面临升学,一直都忙个不停的罗永东却没有时间多陪陪孩子。

“现在给儿子打电话,除了问问学习,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平时相处得太少,沟通起来都有困难了。”对孩子、对家庭,罗永东心里满是愧疚。

“工作中的强者,家庭中的弱者。”这是很多县委书记对自己的评价。“这么多年了,我已经不属于自己的家庭了!”罗永东说。

不光是家庭的弱者,很多县委书记觉得,面对舆论,尤其是网络舆论,他们也是“弱势群体”。

2008年,为了做旺衡南新县城的人气,衡南县委、县政府要求全县机关干部带头“三搬”(搬人、搬家、搬心),没想到引发网络热议,周千山还因此被一些网民送上“三搬书记”的称号。当时,周千山也感到过困惑、不解,如今,周千山早已释然。“当时网络舆论确实有压力,但从现在新县城的实际情况来看,我们的决策没有问题。”

在他看来,现在社会舆论,尤其是在网上,对县委书记群体的评价有时不免有些片面。“县委书记出问题的有,但不能因为少数人而把县委书记一棍子都打死。”周千山说,有时看到或者听到对县委书记的不公正评价,心里会有一种受委屈的感觉。

其实,沭阳这几年也一直处于舆论的风口浪尖,比如,坚持把“忠于配偶”等个人品德纳入领导干部考核范围;完不成经济发展目标,乡镇和部门“一把手”降格为“代理”……网上搜索一下,报道很多,而且不乏负面评价。

对于舆论监督,蒋建明现在平和了很多:“很多事情其实都在探索中,得到媒体关注,无论他们从哪个角度解读,我觉得都是件好事,都能促进我们的工作。当然,对于一些事情,媒体如果能宽容一些,能多给我们一些时间,然后再作出结论,那样效果可能会更好些。”

“发展的压力、稳定的压力、舆论的压力,这些其实都不可怕,最大的压力,还是‘本领恐慌’,时刻都有一种危机感。”张永霞说。每天晚上临睡前,她都要看看书、翻翻报纸。“读书不仅增长知识、提高能力,更重要的是把心静下来,理性为民执政,理智做人做事,不辱发展一方、稳定一方、造福一方的使命。”

“以前我在欠发达的县任县委书记,是我们追别人,稍微发展就能看到成绩;现在是河南发展最快的县级市,是别人追我们,怎么发展也觉得跑得不够快。”李公乐说。到巩义市任职前,他曾在国家级贫困县濮阳县当过8年的县长和书记,之后又在新乡市担任4年的副厅职务,他自己也没想到又转到县委书记岗位上。

对于县委书记的岗位,李公乐有自己的理解:县委书记能够直接面对基层,能够协调各种具体矛盾,解决各种实际问题。县委书记是联结上级党委政府与广大干部群众的桥梁。“基层党委政府需吃透中央精神,更要了解基层实情,实现中央政策和基层工作的无缝对接,保证中央政策在层层下达过程中不被消解和异化。”

“我总觉得,县委书记这个岗位是最能施展抱负的,可以在这个岗位上干事创业、造福一方。”李公乐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