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虐恋”(algolagnia)是一个方便的名词,它是施沦克-诺津(schrenck -Notzing)所拟的,用以指一类很重要的性歧变或象征现象,这就是性兴奋和痛楚联系后所发生的种种表现,单说虐恋,是不分主动与被动的。
主动的虐恋,普通另外叫“施虐恋”,西方叫“沙德现象”(sadism)。从前法国有一个侯爵叫做沙德(Mar quis de Sade,1740一1814),在他的实际生活里, 既稍稍表示过这种性的歧变,而在他的作品里,更充满着这种歧变的描述,“沙德现象”的名词就滥觞于此了。
被动的虐恋叫做“受虐恋”,西方叫“马索克现象”(masochism)。十八世纪奥国有一个小说家叫萨歇尔。马索克( SacherMasoch,1836一1895)。他自己是一个受虐恋者,而在他的作品里,他又屡屡讲述到这种性的歧恋。
施虐恋的定义,普通是这样的:凡是向所爱的对象喜欢加以精神上或身体上的虐待或痛楚的性情绪,都可以称之为施虐恋。受虐恋则反是:凡是喜欢接受所爱对象的虐待,而身体上自甘于被箝制、与精神上自甘于受屈辱的性的情绪,都可以叫受虐恋。虐恋的行为无论是施的或受的,也无论是真实的、模拟的、象征的以至于仅仅属于想象的。在发展成熟之后,也可以成为满足性冲动的一种方法,而充其极,也可以不用性交,而获取解欲的效用。
从严格的定义的立场而言,这种施虐恋与受虐恋的合并的说法也有它的不方便处,但从心理学的立场看,这种归并以至于混合是合理的。据弗洛伊德的见解,受虐恋就是转向自身的施虐恋,而我们也以可照样他说,施虐恋就是转向别人的受虐恋,若如这种说法,则把两种倾向归纳在一个总名词下就特别有理由了。
从医学的观点看,这两种倾向固有其分别存在的理由,不过两者之间事实上并没有较清楚的界限。我们在一个纯粹的受虐恋者的身上虽不容易找到一些施虐恋的成分,但在施虐恋者的身上却往往可以找到一些受虐恋的成分。即就沙德侯爵自己而论,他也并不是一个纯粹的施虐恋者,在他的作品里我们清楚地发现不少受虐恋的成分。所以说,虐恋中主动与被动的成分是可以有很密切的联系的,说不定两种成分实在是一种,也未可知。有一个大体上是施虐恋的人,在他的心目中,鞭子是一件富有刺激性的恋物,他写道:“我的反应是偏向于鞭笞行为的主动的一方面的,但对于被动的一方面,我也养成了少些的兴趣,但这种兴趣之所以能成立,是靠着在意识与潜意识之间的一番心理上的扭转功夫或移花接木的功夫。结果是鞭子虽由别人加在我的身上,我的潜意识的想象却以为是我自己操着鞭子在挞伐别人。”
还有一点也是有注意的价值的,即一方面有的受虐恋者在一般的性情上虽见得很刚强,很壮健,施虐恋者的人格在另一方面,却往往是很畏缩、懦弱而富有柔性的表现。
施虐恋和受虐恋的界说,因为有各种困难,不容易确定,已略见前文。痛苦与快乐普通总认为是截然两事,但我们的生活里,也常有以痛苦为快乐的经验。这一层对于我们目前的问题,也增加了很多的困难。不过在虐恋现象里,我们所认为有快感的,倒并不是苦痛的经验本身,而是这种经验所唤起的情绪。
有虐恋倾向的人,就大多数说,在性能上是比较薄弱的,他的情形和性能旺盛的人恰好相反。所以,一样需要刺激来激发性的活动,他的刺激一定要比寻常的来得强烈才有效力。强烈的知觉、强烈的情绪在常人看来是和性生活绝不相于而出乎意料之外的,例如忧虑、悲痛之类,在他却可以成为性刺激,明知这些刺激的本身是痛苦的,但凭借它们,他却可以取得性快感。
我们千万不要忘记,轻微一些的痛苦的经验(和有相连关系的惊骇、忧虑、憎恶、贱视等等情绪可以并论),无论在别人身上见到,或在自己身上觉到,对于许多人,尤其是神经脆弱的人,虽不足以激发真正的性感觉,至少是可以引起一些快感的。对痛苦的自然反应是一种情绪上的悲感,或同情的悲感。痛苦若在自己身上,一个人自然觉得难过,倘若在别人身上,他也觉得难过,不过难过得轻一些,至于轻到什么程度,便要看他和这人感情关系的深浅了。但同时一些快感与满意的成分也是可以有的。罗马的诗人与作家卢克莱修(Lucretius)有过一段话(参见其诗文集中第二篇)最足以表示这一番心理:安安稳稳站在岸上的人,对于在水中挣扎而行将灭顶的人,是有一种特别的感觉的。卢氏说:“从岸上目击一个不幸的水手在波涛中同死神搏斗,是有甜蜜的趣味的。这倒不是我们对别人幸灾乐祸,而是因为自己超脱于灾祸之外,不免觉得庆幸。”近代报纸在报摊前面总摆一张招贴,上面用大字写着本日要闻的题目,这些题目里最普通的形容词是“惊、奇、骇、怪”等字,大都含有痛苦的成分在内,但宣传的力量,不但不因此种成分而减少,反因而增加,可见正自有其引人入胜的力量在了。有一派的戏曲是专以恐怖的情景擅场的,而许多上流作家所写的传诵一时的小说里,喜欢把悲痛的场合弄成发噱,可怜的人物弄成可笑。由此可见少许可以说不关性现象的施虐恋与受虐恋的成分是在一般的人口中散布得相当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