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女士来自南方一座经济非常发达的城市。这座城市虽然只是一座县级城市，但其经济影响力可能超过有的省，因为，从这里生产的很多商品早已走向世界，中国人几乎无人不知这座市场繁荣、财富滚滚的城市的名字。在这座城市里，有着数不胜数的家产在千万元以上的富人。李女士是这些富人中的一个。她的家族有多少资产呢？她告诉我说，她家有一幢21层的写字楼，一幢18层的酒店楼，两个加工厂，三家贸易公司。李女士来找我的时候，开了一辆橘红色的奔驰轿车，这种款型的奔驰轿车比较少见，我猜想价格一定不菲。再看看她的打扮，叫人很容易便明白她是一位贵妇人：她穿一件半裸露的纯黑色的丝织上衣，裙子是鹅绿色的，白而长的脖子上挂着一条宝石项链。总之，李女士看上去风度卓然，貌似天仙。然而，这些只不过是她外在彰显给人的东西，她的内心实际上是非常痛苦的。“我想咨询一个问题：为什么有钱了就没有真正的朋友了？”李女士一开始便这样问我。 “不对，事实并不完全是这样。其实富人也会拥有真正的朋友，除非这个富人已经决定把财富当成朋友了。”我说。 接下来，李女士向我讲了她的一部分生活现状，主要是交友方面。她告诉我，说她现在内心很寂寞，很想找过去的同学、朋友聚一聚，玩一玩，但她发现过去曾经和自己关系甚好的同学、朋友都在疏远她，有意和她保持距离，她们嫌她太富了，她们内心不平衡。李女士反复向我强调，说她常常会将姿态放得很低，她去见她们的时候是乘三轮车去的，她故意不开她的奔驰，但即使这样，她们也会以种种借口谢绝与她参加一些活动，这使她非常苦恼，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在听了李女士的叙述之后，对她表达了这么几个观点： 一、一个人无论他有钱还是没钱，他都应该学会谦卑。有钱不一定会失去朋友，但骄傲却会使人失去朋友。 二、当她的朋友因为她富有而不能包容她的时候，她一定要包容她的朋友，并学会用耐心重新唤起她们对她的信任。 三、假如她的一些朋友仅仅因为她的富有而嫉妒她，疏远她，她可以放弃这些朋友，因为这类朋友严格意义上不能算是朋友。 四、富人可以交穷朋友，也可以交富朋友，不一定非要找同一类朋友不可。李女士听了我的几点建议，觉得有道理，脸上随即露出轻松的笑容，她向我付了咨询费之后便离开了咨询室。李女士离开咨询室之后，我在想：难道李女士仅仅为了这么一个简单的问题而从数百公里的义乌市来上海找我吗？我凭直觉和经验认为，李女士决不会是为了交不到朋友来找我的，而是有更复杂的问题需要求助于我，可能仅仅因为她爱面子的缘故未能将她真正遇到的难题讲给我罢了。这么看来，李女士今天所提及的问题只不过是“冰山之一角”。
她想跳楼，是因为她觉得她的生活没有爱
第二天一早，我本来打算乘车从上海到苏州去，但是李女士的电话改变了我的计划。李女士在早晨7点钟便给我打来电话，她说并没有离开上海，她还有许多事要向我咨询。 大约在8点半的时候，李女士驾车来到我的咨询室。 “王老师，你说得很有道理，只要我将姿态放低，保持足够的耐心，我会交到朋友，这个问题对我来说已不是问题了。我还有一个问题不知当讲不当讲？”李女士有些犹豫地对我说。 “那就要看这个问题有没有困扰你，假如它一直困扰着你，你又无力解决它，那么你就应当把它讲给你信赖的并且有能力帮助你的人。”我说。 “好吧好吧，那我就讲给你吧。王老师，你说我该不该找个情人？”李女士问。“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我问。“我感到很压抑，很痛苦，甚至想死。我想，如果我不去找一个情人，我不是自杀就是疯掉。”李女士一边说，一边抹眼泪，她的情绪突然变得非常阴郁。“假如你要找情人，你想找什么样的男人？”我问。“我不希望他有太多的钱，当太大的官，这些都毫无意义。我只希望找一个有责任感懂得疼女人、爱女人并且有文化会生活的男人，哪怕是个工人都行。”“假如你当初所嫁的男人正是这么一个会疼女人、爱女人又有责任感的男人，却没有钱，你此时想找的情人可能会是能让你住别墅、穿名牌、开奔驰的男人。”“也许会是这样，生活不能靠假设，我当时也不会嫁给太穷的人。在有了亲身体验之后，我才认识到钱不是好东西，它会把人害得很惨很惨，使人变成一个不是人的人，变成恶魔或畜牲。”接下来，李女士花了整整一个小时的时间向我介绍了她目前的痛苦处境。她的痛苦主要来自她的丈夫和她的婆婆。她的丈夫文化程度不高，只有高中毕业，但人很聪明，头脑很活，尤其是在做生意方面。丈夫管理两家工厂，婆婆管理三家公司，写字楼与酒店都给别人了。丈夫最大的一个缺点就是喜欢玩，他几乎每天都要在外面喝酒，喝完酒便去找小姐。丈夫不仅喜欢到外边找小姐，还喜欢找情人，如今丈夫已经有三个情人，一个情人是温州的，一个是江西的，另一个是上海名牌大学的大三学生。丈夫一直周旋在这三个女人中间，根本不知道她的存在。丈夫有时好几个月都不碰她一下，也不和她沟通。这样的夫妻生活使她感到非常压抑和痛苦。除了丈夫在外放纵情欲之外，她婆婆还在外边说她的坏话，说她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不仅如此，她婆婆在家里还非常霸道，什么事都要让别人听她的，而不会给别人任何自由。李女士在向我介绍他在家庭里的处境时眼泪不断地流下。她还告诉我说，她经常会产生跳楼自杀的念头，她曾几次站在自己家别墅的平台上想跳下去。听了李女士的叙述，我头脑中产生了很多感想，同时也对李女士产生了一些同情。我对李女士说，她不必为当前的处境痛苦，更不必为此走绝路，因为她有多种选择可以摆脱当前的困境。李女士听了我的建议之后，情绪稍显平静了一点。
财富成了窒息灵魂的东西，并导致他们迈向另一种可怕的贫穷
我认为李女士有两个现实的选择：一、说服丈夫接受心理治疗，通过接受治疗改善他们之间的婚姻关系（主要是帮助丈夫恢复或建立爱与责任的能力）；二、如果丈夫不能被改变，那么李女士可以重建自己精神的大厦，使自己获得精神上的自由。我首先要尝试的是第一种选择。我让李女士尽量能让丈夫接受治疗。李女士很快给丈夫打了电话，说明了她请心理医生的动因。李女士的丈夫很快便答应见我，不过他说他见我的条件是让我去义乌，而不是让他来上海。我一听李女士的丈夫愿意见我，便高兴地答应明天上午就去义乌约见李女士的丈夫。第二天，我们实际到达义乌的时间是上午11点。李女士直接带我去了酒店，打算让我和她丈夫边吃饭边交谈。李女士的丈夫姓朱，叫朱志功。当我走进酒店包房时，他已在酒店的包房里等候我。李女士的丈夫个头不高，人也长得很一般。他见我的第一反应就是给我递烟，然后礼貌地给我倒酒。“王老师，我请你来义乌，不是想让你给我做心理咨询，而是想和你交个朋友。我吗，我承认自己有问题，我爱喝酒，喝醉了就打老婆；我还喜欢找女人，找很多女人。就这些问题，值得咨询吗？”朱志功用一种坦率和轻松的口气对我说。“朱先生，也许在你看来喝酒、打老婆、找女人都不是什么大问题，但在你爱人看来，这些问题绝不是小问题，因为她是这些问题的直接受害者。”我对朱志功说。“她受什么害？她是吃得太撑了！她可以不管这些事嘛，打好自己的麻将就行了嘛，管那么多干什么？”朱志功抱怨说。“照你的说法，你和小李之间应该是各管各的事，互不干涉，互不影响？”我问。“是这样啊，这才是最聪明的做法！”“那夫妻之间的互敬互爱怎样体现呢？”“什么互敬互爱，这些都是空的，有什么用，现在这个世界就是要有钱，有钱就有一切。”朱志功用傲慢自大的口气对我说。“你觉得你活得幸福吗？”“幸福，什么叫幸福？我只觉得我每天都很忙，都能赚到钞票，别的我连想都不会想。”“你有没有好好看过一本小说，一部经典电影，一场好戏?有没有和你太太一起度过甜蜜幸福的时光，有没有陪你儿子好好玩一次游戏，有没有专注地欣赏过一次晚霞，或仰望天上的星空陷入无尽的遐思？”“哎呀，这些都是虚的，小说里写的，只有神经病才会这么做，现在实实在在的东西就是钱。”……我和朱志功在饭桌上交流了近两个小时，他给我的最强烈最清晰的印象就是他是一个富人，是一个“只相信财富而不相信任何东西的富人”。他不相信精神生活，不相信人的心灵中会产生爱，不相信音乐会将人带到神的境界，不相信还有超越财富的财富。总之，李女士的丈夫朱志功因为将财富看成是惟一的信仰，所以才导致他在精神上一贫如洗。不仅如此，他对财富的顶礼膜拜，还使他逐渐被财富异化，失去了生活中的感性与灵性，而过着机械式的生活。这是一种十分可怕的又难以被真正察觉的可怕的贫困，一种内在的贫穷。以我的直觉，我觉得我没有能力让朱志功的灵魂觉醒过来。我很相信Rollo.May的一句话：当一个人迷失方向的时候，他会跑得更快。看来，我只能帮助李女士摆脱困境了。
与贪婪财富决裂需要勇气与智慧
与李女士的丈夫朱志功结束谈话之后，我便约见了李女士。李女士一见我便急切地问我怎么样，有没有说服她丈夫，让她丈夫不要酗酒，不要乱找女人。我没正面回答李女士提出的问题，而是问她觉得她丈夫能改变吗？李女士对我说，她不相信她丈夫能够被改变，因为她丈夫太爱钱了，几乎到了爱钱如命的程度。李女士还给我讲了这么一件事，她说她丈夫一共买了三套别墅，他们一家人平时住城里的这套，另两套在城外风景区的别墅只有周末去住，他丈夫直到现在为止都没让他母亲知道他在城外还有两套风格完全不同的别墅，他瞒着母亲是因为他怕母亲沾他的光，或控制他的财产。朱志功的做法的确令人费解，看来他的人生只有两个目标——赚钱和享乐，其他都不是他所关注和追求的。那么，李女士该如何和这样的男人相处呢？是继续忍受丈夫的冷漠、酒后的暴力、乏味无聊的夫妻生活，还是离开丈夫去追求另一种风格的生活，或者干脆寻找一个情人来补偿情感的缺乏？我认为，无论李女士打算选择什么样的解决问题的方式，她都应该遵循“道德律令”（康德语）和精神法则。为了引导李女士做出正确的选择，我和她先后进行了三次长谈。以下是我和她谈话的部分内容：“你想过和丈夫离婚吗？”“想过，我一直都有和他离婚的念头。”“那么为什么没有付诸行动呢？”“因为离婚太复杂了，会影响到孩子，也会使双方家的老人伤心，所以，我一直下不了这个决心。”“除了考虑到老人和孩子，你还考虑过其他吗——也就是说，你有没有因为不能舍弃其他东西而不愿离婚或不敢离婚？”“基本没有，我就是担心孩子受影响，怕老人伤心。”“假如你面对的丈夫是一个一无所有的人，你还会因为怕影响孩子的成长而不愿离婚吗？”“也许会这样，人总要有责任吧？”“你能告诉我你每天的主要生活内容吗？”“我生活得很简单：每天早上8点起床，然后在固定的酒店——是五星级——吃早餐。上午我一般会在我老公的公司里跑一跑，帮他做点事。下午和晚上我会在家里打麻将，直到我老公回家。他回家的时间一般要到深夜11点之后。”“如果要你告别目前的生活，不要到星级酒店里吃早餐，而是自己手烧；不穿名牌衣服，穿普普通通的服装；不开奔驰轿车，而是步行，骑脚踏车；不住别墅，而住普通民房，你觉得你能做到吗？你好好想一想。”“我好像很难做到。做不到，肯定做不到，这太难了，太难了！人由穷变穷容易，由穷变富也很容易，到由富变穷却不容易！”我和李女士的第三次谈话，给我的印象是李女士是一个既贪婪财富又贪婪情感的人，她在占有比别人更多的金钱与财富的同时，也想占有比别人更多的更完美的精神生活，而她却不明白，物质主义者是永远不可能认识到精神生活的意义的。就像她的丈夫一样，她是在轻视精神生活之后才去追求物质生活和贪婪财富的。那么，我认为，帮助李女士走出精神困境的关键并不在于不现实地改变她丈夫，在她丈夫身上恢复爱的能力和责任感，而是要让李女士能够深刻的体验和认识到，人在获得精神生活之后，便可以超越现实中的各种困扰。然而，我也十分清楚，要让李女士做到这一点是一件困难的事。
其实心灵的力量可以体验
我的生活经验和治疗经验都告诉我，精神生活只能通过想象、体验、感悟等形式才能被发现和认识，因为在想象、体验和感悟当中，人的心灵对自我和外部世界都是高度开放的，人在这种高度开放当中才获得了重新认识自我和世界的机会，人被重新定义和解释。为了使李女士能体验到没有物质影响下心灵是如何独立运作的，我要李女士独自一人待在一间不足4平方米的铁皮房间内，只在铁皮房中放一些简单的食物和水。一开始，李女士并不愿意这样做，她认为自己在这间一无所有的铁皮房中肯定会发疯。我告诉她说，她在铁皮房中什么都不要想，只需要安静的睡觉就行了，20个小时之后，她可以自由地走出“笼子”，而当她走出笼子之后，她对生命就会有新认识。李女士最后还是同意按照我的建议去做。我将李女士安置在铁皮房内，并让她戴上隔音耳塞。20个小时后，我打开了铁皮房的房门，让李女士走出来。“告诉我你在里面的心理活动。”我对李女士说。“刚开始，我在里面感到很不适应，觉得里面太小了，又没有一点光。我想睡觉，又睡不着，于是，我便想一些快乐的事。我回想起我的童年，想到儿时经常走过的乡间小径，游玩的小溪边长着的小草和野花，还想到与朋友相聚的欢乐时光。想到这些，我心里真是觉得太美了，太开心了！”李女士说。“这铁皮房间内几乎是一无所有，是最贫穷的一个空间，你在里面为什么会感到美好和幸福呢？”“那时候我心里很静，我在想开心的事。”“对，你说得很对，这是因为你在使用你的灵魂，就像你在使用望远镜一样，你在用灵魂感受美好。这个实验证明，心灵可以独立运作，并创造幸福，生活中，不一定要奔驰、宝马，不一定要别墅、豪宅。”我说。李女士似乎有所领悟，她微笑着向我点了点头。接下来，我让李女士继续完成心灵体验的任务。我要求她每天早晨6点半就起床，然后在她居住的小区大院快步行走，并多关注三样东西：阳光、风、植物。李女士按我的吩咐去做了一周。一周后，当她约见我的时候，她对我说，早晨快步行走的滋味实在太好了，她将手臂张开，感觉到风从她的手心流过，她有一种想飞的感觉；当她看到绿色的新叶从树杈上抽出来时，她感到了生命生生不息的力量；而当她仰望太阳时，她觉得她的整个心灵都被照亮了。此时，当我再问李女士还想找情人吗，还想和丈夫离婚吗？她告诉我，她没有找情人的念头了，也不想和丈夫离婚了，因为她已经感受到灵魂的真实存在和巨大力量，感受到自身的强大和丰富，她也更清楚地看到只有富有的物质生活而没有灵性的生活的可怕。我对李女士的咨询一直维持了三周，在这短短的三周时间里，我亲眼目睹了她心灵重生的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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